關于專欄、"作家"
毛尖:沈爺寫這本書(指《情急:癡男怨女問沈爺2》)并不是真的心理咨詢那樣的,大家可以看出來,不是說要幫你做心靈按摩的。我們可以在書里面看出來,沈爺自己的道德操守也是蠻曖昧的,有時候要鼓勵小三上位,有時候又要幫大奶要打小三,如果全部放在一起看的話,是蠻沖突的。就有讀者問,沈爺你有道德嗎?你的道德在哪里?
沈宏非:這個首先咱們把道義放兩旁,因為首先講講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專欄,以及為什么我會那么沒有底線的,那么認真的寫這樣的專欄,差不多前前后后寫了5年。
其實大家都跟我一樣,心里面很明白,并不是為了幫一個人或者是兩個人解決這樣那樣的問題。第一個是來信受限制,我也不能夠跟他進一步的了解情況。第二個那些媒體的版面都很貴,如果花費那么多的版面去解決一個人的狗屁糟糕的事情,是完全不值得的事情。我打一個比方,就是大家都喜歡看江蘇衛視的《非誠勿擾》你們相信它是為了要解決某一些人的找對象的問題嗎?我覺得不太可能,江蘇衛視的廣告一秒鐘都是好幾位數的,基本上還是一個show,一個娛樂活動。既然是一個娛樂活動,道德肯定是有的。某種意義上娛樂活動以及包括所有的八卦雜志,道德底線是全世界最高的,因為稍微做出一點點不道德的事情,就會受到非常猛烈的集體的譴責。所以請大家把它當成一個娛樂就好,真的不能幫任何人解決任何人的問題,我自己也有很多的問題解決不了。
毛尖:這里面一問一答的文體特別有意思,看這本書很容易看,很好看,你很容易帶入進去這樣,會想有可能我哪天會遇到這樣。但是我覺得你這個還不是說處理這些家庭關系,我最喜歡的是那個語氣,每次上來,會對提問的人進行一次命名。
沈宏非:毛老師雖然寫的是專欄,但是一定會被載入文學史冊的,對此我深信不疑,當然我同樣深信不疑的是,我寫的這種專欄是永遠不會載入文學史冊的,對這本書而言,只有毛老師幫我寫的序會載入文學史冊的。但是并不妨礙我個人在寫專欄的時候,我個人在文學,起碼是文體上的一種小小的嘗試和野心。如果大家在看這個書的時候,會發現我是有一種特別的腔調在寫這問答題的。
為什么寫問答題特別得心應手,因為有一個獨特的問題。我記得錢鐘書說過一句話,罵人和勸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做法,罵人是非常公平的,因為你一句我一句,大家有來有往,兩個人是非常平等的。勸人是非常不平等的一種做法,先拿一個高帽子給你戴上,讓你完全沒有還手的力量。
所以這本書基本上是一個勸人的文體,這種文體在中國的文學上確實存在,比如說在京劇里面,或者是在算命先生的嘴里面,在江湖郎中和患者的對話里面,我覺得這種比較江湖的文體,勸人體確實存在,我覺得它應該是被我們拿來實驗的,應該來玩一下的。我想建議各位在讀這本書的時候,去感受一下我說話的這種方式,反正我不知道你們讀起來是不是過癮,反正我寫的時候是非常的過癮的。
毛尖:把他(指沈宏非的專欄)完全做成情感專欄,其實有一點對他的窄化,他是有一點處世之道的講解,絕對比弄出來的"心靈雞湯",類似很多的人生哲學,我覺得他雖然重口一點,但其實還是更通達。
沈宏非:解釋一下,這個專欄并不是為了幫寫信來的人來解決他個人的問題,因為還是既然登在媒體上面,還是為了廣大的讀者,讀者看了好像在看別人的問題,然后他哈哈一笑,樂一樂,我覺得這就是我寫這個東西的初衷,也是通過寫一這個專欄認識到大千世界。
讀者:我想請問二位這十幾年心里對當代文學的變化怎么看?我們愛讀書的人,我們應該讀什么,應該寫什么?因為現在都是網絡文學,都是碎片化,出來很多的垃圾,也是浪費我們的生命和時間,所以想聽聽兩位的看法。
毛尖:因為在我的童年時代或者是少年時代,作家頭上是有光環的。小時候我們每個人都寫過作文《我的理想》,那時候"我以后要當一個作家"都不敢寫,因為覺得老師會笑你,同學會笑你,因為作家太神圣了,頭上是有光環的。
但90年代還是什么時候,它的光環就慢慢消失了。我第一次被人家稱為作家的時候,其實我只是寫了沒多久的專欄,有人叫我作家,我自己也嚇一跳,怎么可以叫我作家,好像是離我很遙遠的事情。現在人家叫我作家,我已經不羞愧了,不羞愧不是因為自己寫得多,是因為作家這個詞本身降落了,意義各方面都降落了。這個降落我也不把它完全看成是壞事情,可能也有好的地方。整體而言,隨著作家這個詞的降落,越來越多的人,亂七八糟的人都變成了一個作家,而且出書是沒有一個門檻的時代,以前出書是有門檻的,有一個評審制度,有一個編審。現在好像你有錢就能出書。所以確實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時代,我也不知道這個時代應該怎么說?
沈宏非:時代就是這么一個時代,就像我們以前說的情況就是這么一個情況。這個不獨中國,如果你說到出版界、網絡界的話,全球都是這樣。
從大的趨勢上來說,這是一個好事,人人都有發言的機會。但是對于我們喜歡文學的人來說,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想,我個人心里面還是有一些小小的底線的。我認為真正稱得上文學作品的,還是有一個標準的,不管使用什么文字,還是要觸及到人類道德困境的一種層面,觸及到還不只,還要大膽挑戰這個尺度,我覺得這才是我們心中應該有的,對于文學的一個堅守。
關于愛情、婚姻
讀者:其實我看到現在在日本,像這種草食男之類的特別多,其實我自己也蠻懷念婚姻制度的,我覺得未來的社會可能會慢慢的淡化,兩位怎么看呢?非常感謝!
沈宏非:我堅信婚姻家庭制度一定會瓦解的,但是只是有點遺憾,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這一天。因為我們現在看到的現行的婚姻家庭制度,并不是一個理想的社會理想主義方式,是因為私有制財產,是以這個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一種組織結構,所以會帶來很多的問題。它不是最好的制度,但是最不壞的制度。從以前的男性社會的家庭,基本上是建立在女性不工作的情況下面,如果女性沒有工作的話,不僅會有一夫一妻制,還有一夫多妻制的家庭。我個人覺得,工業革命以后,社會上需要女的勞動力出來工作,所以一夫一妻家庭就開始流傳到現在。現在其實很多女的在經濟上都很獨立,所以我自己看到的也很多,婚姻真的并不是必要的。像您剛才提到的日本的情況,離開情感層面不說,我覺得婚姻還是一個社會形態的東西,它的背后還是一個經濟問題。在這個經濟的基礎上出現了很大的改變,婚姻這個形態是不可能不改變的。
毛尖:我也跟沈爺一樣,相信這個東西以后會改變,但是我們以后會越來越難。像今年美國的希拉里大選,她使用的大選的策略就是家庭。你看拍的廣告片,全部以家庭為單位做宣傳的。像美國這樣的國家,他們使用的宣傳策略都是越來越保守,越來越家庭化的。當年我們中國對婚姻,對家庭是有突破的時刻的,一起還記得《紅燈記》嗎?一家三口不同姓,這是我們當年有過超脫婚姻,超脫家庭的時刻的。
沈宏非:就是"爹不是你的親爹,奶奶也不是你的親奶奶。"
毛尖:而且那時候,我們看樣板戲,阿慶嫂出來,阿慶看不到了吧,這些人都是很厲害的,這些人能超脫個人感情。我們曾經有過時刻超脫愛情、家庭,現在全部越來越保守了,更加的要重視家庭,回到家庭。我覺得(婚姻制度消失)會比較遙遠。
沈宏非:我覺得還是要努力、健康的活著,爭取看到這一天。
讀者:兩位老師好,我想問一個可能好多人都問過的問題,我現在有一點年紀了,還是有一點迷惑。男女之間除了夫妻之間的感情之外,還有純友誼嗎?
沈宏非:我覺得是這樣的,夫妻關系,當然現在被我們認為是兩性關系里面的一種最高的形式,好像也就是他們的終結。您問的問題是說一夫一妻制家庭以外的,超越家庭以外的關系,但是又想把他維系在正常的友誼層面。根據我個人觀察的經驗這是很難的。但是我一般會覺得,這種問題都是一個偽問題。為什么呢?因為友誼這個詞,聽上去是一個我們大家都懂的詞,其實它是不能量化的。你說的友誼到底是哪一種友誼我也不太清楚。我覺得在現在的婚姻制度下,是有點難度的,我們聽聽女性的看法。
毛尖:其實我覺得這個可能跟你理解的婚姻也是一個問題,就是有一個英國作家叫做麥克尤恩,他寫過一個很著名的小說,叫《在切瑟爾海灘上》,是試圖描述在兩性中,在愛情中,只是男和女在一起,沒有性的關系也是可以的,而且可以非常的完美。這里頭探討的是,男女愛情之間可以有多純潔。愛情中的關系有很多種,夫妻關系有很多種。我相信可能現在這樣的,沒有性關系的,還有甚至是一年見一次的,牛郎織女一樣的,這種夫妻也能維持很好的關系。用夫妻關系去比男女之間的關系的話,因為兩個都是變量,可能也挺難比較的,但我總是相信有很多種,夫妻關系也可以有很多種,男女之間的關系也可以有很多種的。
沈宏非:這個情況只能說明婚姻制度的不合理性,但是也沒有辦法,現實只能是這樣的存在。
關于美食
讀者:沈老師我以前都是看你的美食文章的,我想問一下美食問題,你現在是多久去一次新餐館,通常新餐館是別人帶你去,還是自己選擇?然后你喜歡吃什么菜系?
沈宏非:我先回答第一個問題,在改革開放前30年,我們國門打開,餐館和很多其他的新事物一樣,像雨后春筍一樣起來,以至于我們養成了一個習慣,大家朋友與約吃飯,第一句話都說最近有開了什么新的餐館,好像在我們的生活經驗里,每天都有一個新餐館在等著我們這是一個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。其實這個事情太不正常了,因為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新餐館,也不符合開飯館的規律。所以我現在去的基本上都不是什么新餐館。新餐館確實也越開越少,要不然就是一個餐館在不停的復制自己。我也建議大家不要那么頻繁去新餐館,因為這樣的結局是雙輸,開餐館的人一直覺得要開新餐館來討好你,他的品質各方面都是不穩定的。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是安靜下來,不斷去光顧你以前去吃過的,喜歡的餐館就好。
第二個問題是,什么菜系最喜歡?其實最喜歡的東西是不分排名,不分先后的,只有最不喜歡的地方,食物才有排名。你看天堂也沒有分成18層的,我現在只能說,除了辣的東西我不太能吃的話,其他的東西都還可以。
關于《紅樓夢》
毛尖:有讀者提問,如果讓你幫賈寶玉做選擇,你應該建議他選林黛玉還是薛寶釵?
沈宏非:續《紅樓夢》這個事情很早,很多人都在做,也有做得很有意思的,所以我也很難講。但是我隔幾年就會拿《紅樓夢》來翻一翻。《紅樓夢》確實是一部偉大的書,在每一個年齡段都可以看出完全不一樣的感受。如果在座的也喜歡看《紅樓夢》的話可以過個2、3年拿出來翻一翻,然后從它的反射可以反射回來你個人的價值觀,各方面,你對事態的看法都會發生改變。因為有的時候你沒有一個媒介參照,你不知道你對一些事態的看法是在發生改變的,我覺得它是一個很好的鏡子。
讀者:有人說每個人都心里面住著《紅樓夢》的幾個主角在自己的身子里面,我不知道沈爺覺得自己心里面住了哪幾個《紅樓夢》的人物?
沈宏非:年輕的時候大家的選擇都差不多。我還是回到剛才的說法,《紅樓夢》真的是一部偉大的作品,因為它會在你不同的年齡給你不同的感受。我最近一次讀的時候,我覺得我有的時候是薛蟠,這個是沒有關系的,每個人都可以代入。毛老師覺得自己是誰呢?
毛尖:我現在都到了賈母的年齡了,以前很容易帶到寶黛釵的關系去,因為少年時候肯定會帶入到主人翁去了,現在不一樣了,我現在想想賈母這個人挺不容易的。
沈宏非:但是賈母這個現象,對毛尖老師來說可能是有一點極端了。我自己觀察到最普遍的現象是這樣的,很多女文青年輕的時候,她們無一例外的把自己帶入了林黛玉,林黛玉的敵人是薛寶釵。然后稍微上了一點年紀,獨立以后覺得薛寶釵這個人實在太靠譜了,像林黛玉這樣不靠譜的根本不應該生活在世界上,會隨著對薛寶釵態度的根本性的變化,也可以看到這個人的年齡變化和心態的變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