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07月27日14:41 來源:文匯報 作者:許旸 點擊: 次
翻開最新上市的《人民文學》雜志,91歲老將徐懷中推出短篇小說《萬里長城萬里長》;劉慶邦的新短篇《遠去的螢火》《睡覺》分別亮相《人民文學》《作家》第七期;新鮮出爐的雙月刊《收獲》第四期上,浙江省作協主席、作家艾偉和上海作家唐穎也各自交出了最新短篇《最后一天或另外的某一天》與《玻璃墻》。名家短篇新作的集中面世,引發業內對這一文體的再度關注。
評論界有聲音認為,短篇,因其短,因此很“險”,要在虛實、真假之間的狹窄縫隙捕捉戲劇性一刻,猶如“走鋼絲”;但若寫得出彩,也能以短勝長,以險勝出。
這趟“冒險”的文學旅程中,挑戰與誘惑如影相隨。恰如艾偉所說,短篇小說不是現實生活本身,而是越出現實常規的產物,是這個“正常世界的一次意外事故”。當“事故”發生時,我們愣一下子,才會對習焉不察的生活重新打量一番。順著這“特殊”的目光,向來麻木的神經有可能被小小刺激,窺見日常潛伏的另一面,而這也是短篇小說的力量所在。
相較“蟒蛇”的龐大,短篇更像“善于松土的蚯蚓”
短篇小說往往選取富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片斷,使讀者“窺一斑而知全豹”。作家汪曾祺曾將長篇和短篇分別比喻為“蟒蛇”與“蚯蚓”,前者看上去龐大,但后者雖小更善于松土。
以徐懷中的新短篇為例,去年憑《牽風記》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他,筆耕不輟,從革命歲月的積淀中“釀”出《萬里長城萬里長》,體量不大,卻擁有張力十足的故事場。一首有關長城的曲調,恰如為這部短篇“松土”的旋律,喚醒了文中沉睡近20年的植物人“小號兵”,也以舉重若輕的筆法道出老首長早已刻進生命的濃郁鄉情,進而回望了華夏兒女心中共同的歷史傳承與精神場域。小說里這位被眷顧的老人,離不開首長夫人孜孜不倦地召喚和音樂教授鍥而不舍地追尋,無不體現出作者對生活懷抱的炙熱情感。
篇幅的有限,并不會框住情感的恣意流淌。69歲劉慶邦在《遠去的螢火》里,從對父輩的回憶中尋味兒時的風雨人生,自然親切的語調,讓河堤與螢火染上濃郁的象征色調,留戀之情躍然紙上。多年深耕短篇領域的劉慶邦直言,短篇小說是他認識世界和把握世界的一種方式,他有個比喻:如果說長篇像波瀾壯闊的大海,中篇小說是一條曲折的長河,短篇小說就如瀑布。“雖然它們都是水質的,但瀑布的斷面、水落下來的速度很快。瀑布下面往往有深潭,不見底,這體現了短篇小說的懸念與爆發?!?/p>
未曾料到的神來之筆,恰是短篇寫作的樂趣所在
如何用文學的方式,抵達人們在日常生活里習以為常、甚至視而不見的現實?
短篇小說,或許是不錯的選項。艾偉形容,寫作總能和意外相遇,而短篇小說對作者來說更像是一次偶遇,“它就在那兒,在黑暗中等著,作者在那一刻剛好像一個發光體,照亮并看見了那個故事”。他援引作家博爾赫斯詩篇《寧靜的自得》中的一句話——“光明的文字劃過黑夜,比流星更為神奇?!卑瑐フJ為這用來描述短篇小說寫作最合適不過了,短篇這種文體配得上“神奇”這個稱號。
以短篇《最后一天或另外的某一天》為例,小說濃縮了一個女人一生中的兩天時間。 “我承認我不理解這個女人,只知道她深不可測,我們的語言很難規約她。關于她的情感,她的思想,她的行為,我們很容易得出一個貌似穩固的形象?!卑瑐ピ掍h一轉,但這種印象很可能是錯的,錯誤在于我們總認為這個世界是可以理解的,或試圖用刻板的邏輯去理解小說角色。但在他看來,短篇小說不是“科學”,“就像現實生活其實也沒有一成不變的邏輯,一個人也很難自成邏輯地生活,永遠有余數。因此,在這部小說里,我對安穩的認知系統做了一次小小的嘲諷,比起邏輯,我更關心的是人的復雜性?!?/p>
在艾偉看來,短篇小說與名利無關,更多時候沉默地存在著?!耙粋€作家之所以寫作短篇,純粹是出于對這一文體所蘊含的力量的熱愛。短篇的篇幅短小,卻有能力質疑貌似正確的觀念,有能力使堅固的世界坍塌。好的短篇正在于它精彩得叫你猝不及防。”他談到,短篇小說其實就是關于這個世界的“另類知識”,作為讀者的我們讀后“被刺痛”,會打量習以為常的生活以及其中的錯謬。
對短篇小說的這份熱愛,是不少中國作家“隱秘的樂趣”。作家鐵凝就說過,她對短篇有一種“近乎偏執的喜愛”——“短篇小說鍛煉了我思維的彈性跳躍和用筆的節制,使我的精神沉著,也留給心靈更多暢想的余地。我從不認為寫短篇是營造長篇的過度和準備,而是磨礪心靈和筆的絕佳文體?!彼蛄藗€比方:短篇有點像體操項目中的吊環和平衡木,雖給運動員提供的條件較之其他項目更為苛刻,更容易犯錯誤,但那些不凡健將卻能在極為有限的場地翻躍、騰飛,創造出觀眾意想不到的瀟灑和美。
或許,“意想不到”,恰是短篇寫作的樂趣所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