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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09月22日09:33 來源：新聞晨報 作者：徐穎 點擊: 次
上海作家金宇澄不負(fù)眾望，憑借長篇滬語小說《繁花》獲得第九屆茅盾文學(xué)獎，這也是繼王安憶之后上海作家再次獲得茅盾文學(xué)獎。
獲獎當(dāng)天一大早，金宇澄隨出版社到位于青浦的印刷廠，為即將在書展亮相的《洗牌年代》簽名800本。金宇澄說，數(shù)量像是并不多，但已經(jīng)有1立方的體積，之后是得知獲獎的消息，手機(jī)就被媒體打爆了。
晨報記者在第一時間撥通了金宇澄的電話，十分巧合的是，滬上兩位茅獎作家的獲獎作品，金宇澄的《繁花》和王安憶的《長恨歌》都是寫上海和上海人的生活。金宇澄說，獲得茅盾文學(xué)獎當(dāng)然高興，這是中國最高文學(xué)獎，“我也為上海高興。小說得到茅獎，是對上海，對城市題材的一種認(rèn)同，因此非常感謝上海，感謝這座偉大的城市，它在我眼里異常豐富，雖然有一種說法，上海歷史很淺，是小漁村，上海已經(jīng)被寫光了。但在我來講，上海像一座原始森林那樣豐富，那樣深不可測。每個人面對上海，就像站在原始森林一樣，你只能看清眼前目力所及的部分。”
談《繁花》暢銷 發(fā)行30萬冊，連郵遞員都在看
記者：《繁花》問世后，一躍成為暢銷書。目前銷量如何？
金宇澄：出版社發(fā)行到30萬冊，去年起就出現(xiàn)紙質(zhì)盜版，無數(shù)網(wǎng)絡(luò)盜版鏈接，這書的流傳挺大的。能夠讓這么多人喜歡，對作者而言是最高興的事情。《繁花》剛出來的階段，我自己沒有料到會這么受歡迎，包括80、90后的讀者都這么喜歡，完全沒想到。很多從不看小說的人喜歡這本書，各行各業(yè)，包括作協(xié)傳達(dá)室，出版社送貨的司機(jī)，郵遞員，都跟我說喜歡這本小說。同時，我最尊敬的一些文化人，也喜歡這本小說，這是我當(dāng)時追求的目的。
記者：你是為讀者寫作，還是為自己內(nèi)心而寫？
金宇澄：一直是很簡單的想法，就是“要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大家”。每個作者的出發(fā)點都不一樣。我就是這么想的，把我知道的事情寫出來。每年出版三四千部長篇小說，對于作者和讀者來說，會產(chǎn)生一種迷惘，究竟應(yīng)該寫什么，讀什么。我是對讀者寫作。當(dāng)然為內(nèi)心寫作，或者為理想寫作都可以，我個人認(rèn)為，我應(yīng)該為讀者寫作，為我自己心目中非常值得尊敬的讀者寫作。
談60歲走紅 老母雞生蛋后舍不得放手
記者：出版《繁花》那年，你剛剛好60歲。對你而言，突然走紅是什么感覺？
金宇澄：呵呵。比方說一只小母雞，生蛋之前它有點激動，有點臉紅，但生了蛋后，它就拍拍翅膀走掉了。我這只老母雞生蛋后，是一直捂在翅膀里，一直喜歡它，一直等它變成小雞為止，我對它特別有感情，因此舍不得放手，一直在改動作品。因為喜歡。等于我過去的形容，老太太如果生了個小孩，一定是看不夠，天天給她打扮不夠的。年輕女孩生了小孩，也就交給了媽媽帶了，不會天天抱在手里。我知道這是不可多得的作品，就是喜歡，要不斷地修訂、打磨，愛不釋手，幾乎可以永遠(yuǎn)地把玩……據(jù)說一幅畫可以永遠(yuǎn)修改，沒有盡頭的心情。其實就是對一部作品的情感。在情感上，我對這部小說特別深，特別看重。另一個角度講，是一份耕耘，一分收獲，你特別看重，讀者也許才會特別看重。你隨便對待它，那不必怪讀者，他們一般也會隨便對待這部小說。這是我關(guān)于寫作的體會，要喜歡，不要拍拍翅膀就走掉了，然后，急著再生另一個。生產(chǎn)是非常不易的，一生能有多少好作品可以出生？以為可以無窮無盡地生，其實是不可能的事，命里就這么幾個，每一個都要認(rèn)真對待。
記者：走紅后，你最大的變化是什么？
金宇澄：邀請的講座、演講特別多，我也特別疲憊。我并不很習(xí)慣這一切，與我之前的生活節(jié)奏很不一樣，但我心里也很矛盾，大家喜歡這部小說，人家請你去講，采訪你，這也是一種緣分。我覺得，大家還是看看作品為好。
談上海寫作 對這座城市要有一種敬畏
記者：此次《繁花》再度得獎，讓上海題材的寫作更受關(guān)注。怎么看待越來越火的上海題材寫作？
金宇澄：我并不感覺到“越來越火”的狀態(tài)，寫這本書，只是感謝這城市，感謝上海，中國最豐富的城市，它一直被很多人寫。比如《繁花》最后，一個法國人來到上海寫電影劇本。來上海一個星期，就可以為它寫，意思是說，每個人都可以寫上海。可以隨便寫，也可以認(rèn)真寫，那么，我到底是在一個什么位置上書寫？我在上海住了這么多年，我在一個情感的位置上寫自己的記憶。也有人說，上海已經(jīng)被寫光，但我眼里，上海就像一座原始森林，你對它根本不了解。有人說上海是座小漁村，沒什么文化。上海發(fā)生了這么多重要的事情，文化傳承了附近蘇杭甬千年的脈絡(luò)，就說即將舉辦書展的上海展覽中心這塊地皮，曾經(jīng)的哈同花園，王國維、徐悲鴻等在這里面做過老師，孫中山做大總統(tǒng)時也住，隆裕皇太后在這里坐上有軌電車……那么多的文化背景，被燒光了。哈同花園寫十本書都寫不完。人在上海，就像在原始森林，只能看清眼前目力所及的部分，其余的是不清楚的，我沒有遇到過一個上海的萬寶全書式人物。它浩如煙海的近現(xiàn)代歷史資源，根本寫不完。對這座城市，我是完全敬畏。各個空間都是汪洋大海，所以寫完這本書，反而覺得根本不了解它。雖然它那么熟，仍然是一個陌生的地方。它原先寶貴的歷史，不得了的人和故事面前，《繁花》算什么？雖然它盡了最大可能，壓縮了很多東西在里面，但面對它，《繁花》不算什么。
談書展新書 《洗牌年代》是《繁花》的素材本
記者：在即將揭幕的上海書展上，你將攜新書《洗牌年代》與讀者見面，能介紹一下嗎？
金宇澄：這本書是2006年寫的。寫《繁花》之前的一本隨筆，那些似曾相識的人與事，可以講是寫《繁花》的一個事先的準(zhǔn)備，這是連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。所以說，它是《繁花》的素材本。一些來往的人與場景——對熟悉這部小說的讀者來說，是《繁花》的背影，也是這部散文集流連忘返的內(nèi)容。我手繪了27幅插畫。
[對話金宇澄]
談?wù)Z言突破母語思維和寫作的好處
記者：有人說，《繁花》是史上最好的上海小說之一，甚至被拿來與張愛玲和《紅樓夢》相比。導(dǎo)演王家衛(wèi)也很看好它，欲搬上銀幕。你自己對這些評價怎么看？你覺得這小說在哪些領(lǐng)域完成了突破？
金宇澄：我們已經(jīng)習(xí)慣普通話的寫作思維，但它對我來講是第二語言，《繁花》讓我嘗到母語思維的好處。比如用上海話思維寫人物的對話，會非常流利，這是以往難有的狀態(tài)，越到后來，我甚至不用動腦筋。心想，這就是寫了20萬字之后的熟練結(jié)果，你如果用母語寫30萬字，會出現(xiàn)奇跡。
記者：《繁花》初問世，因為是滬語長篇的關(guān)系，有人擔(dān)心是不是只有上海人讀得懂？母語寫作如何突破局限？
金宇澄：之前并不是說沒有人用上海話寫作，寫的人也不少，但在普通話環(huán)境下，每人會想到去改良方言，只有這樣，才可以更廣泛的傳播。簡單講改良，比如“剩”，上海話為“挺（音）”，但“剩”字也可以用，我就用剩，這樣就通文，不違反上海話，外人也看得懂。就這樣簡單。盡量這樣去做，就是你的方言寫作，要讓非江南的人也能看得下去。所幸這樣的意識和企圖，與我的工作有關(guān)，我做小說編輯近30年，一直為作者修改小說不達(dá)意的方言——《上海文學(xué)》是全國性的刊物，要讓大家都懂，因此這是我的習(xí)慣。我欣慰的是，喜歡這本書，最早打電話給我的都是外地朋友，說明文字上是通達(dá)的。《收獲》2012年9月底發(fā)表，11月底《南方周末》做一個年終小說評點，就把它放進(jìn)去，到2013年1月，成為“小說排行榜”榜首，包括華語傳媒獎，深圳讀書月的好書榜，都是外地讀者說喜歡，在方言溝通方面，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。普通話的統(tǒng)一教育對方言是有影響的，作為做文學(xué)的人，我把這沒人注意到的事情做了。豆瓣上一些外地讀者說，看《繁花》才知道，原來上海人是這樣生活的！他們完全懂，這是對我最大的表揚。我盡最大努力，把上海最細(xì)微的，我自己最有感受的，消失的或者沒有消失的東西，讓讀者能夠感受到。